TA的每日心情 | 难过 2018-5-8 02:57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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签到天数: 22 天 [LV.4]偶尔看看II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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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 0 X" V6 r5 {9 F# } M% `
我是一个孤儿,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,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。, }. D5 r( R! N
是哲野把我拣回家的。 & ?6 u/ F$ Z3 p& S: j3 T
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,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我,一个漂亮的,安静
" H& o& w7 o2 p! |& J的小女婴,许多人围着,他上前,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。他给了我一个家,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,陶夭。后来他说,我当初那一笑,称得起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 ; b. V' R' w6 c9 {4 N
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,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,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, $ j/ N* p- D" T" y# U+ c) W
愤懑中双双弃世,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,发配农村,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。他从此孑然一身,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我。
, c& c% q, t4 c6 |. m我管哲野叫叔叔。 - M1 f2 r6 `! B0 T. c8 _0 O
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。只除掉一件事。
, I4 p2 H |* g* B" W上学时,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“野种”,我哭着回家,告诉哲野。第二
: j: z3 n: c; B' w天哲野特意接我放学,问那几个男生:谁说她是野种的?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,都不敢出声,哲野冷笑:下次谁再这么说,让我听见的话,我揍扁他!有人嘀咕,她又不是你生的,就是野种。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: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。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,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?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?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,你们吃什么?小孩子们顿时气馁。 & H# b7 `6 `9 d# l- R5 m4 _: R# e
自此,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。大了以后,想起这事,我总是失笑。
( C: Y0 O- z1 V6 ^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,要幸运得多。 9 x) ?! s/ |0 t% J. g$ l% r
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。满屋子的书,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,有太阳
: W0 E& e: ^" i1 p4 v: g1 e: w的时候,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。我总是自己找书看,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。隔一会,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,他的微笑,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。看累了,我就趴在他肩上,静静的看他画图撰文。
7 Q* G/ A0 ^' F |# b( }他笑:长大了也做我这行?
- N7 N+ U; _# N/ I0 W. @我撇嘴:才不要,晒得那么黑,脏也脏死了。
# Z- H( E4 M4 K* a7 p啊,我忘了说,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。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。他永 7 P Q6 R: n9 @& ]' t8 e
远温雅整洁,风度翩翩。断断续续的,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。 # ?& `4 Z! D$ A4 O2 O' G8 M
我八岁的时候,曾经有一次,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。那女人是老
3 z: ?" i! |$ S2 f师,精明而漂亮。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,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,哲野在,她对我笑得又甜又温柔,不在,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。我怕她。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,她问我:你的亲爹妈呢?一次也没来看过你?我呆了,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她啧啧两声,又说,这孩子,傻,难怪他们不要你。我怔住,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,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。 8 [9 q3 @" @1 S: |, J$ f! q* U
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。哲野走进来,抱着我说,不怕,夭夭不哭。 3 ^% q" P0 ^! |8 }
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。 7 ~! r8 ?/ b8 F9 g4 W+ y
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,怎么好好的又散了?哲野说,这女人心 6 V I4 p, y. X
不正,娶了她,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。邱非说,你还是忘不了叶兰。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。大了后我知道,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。 6 Z4 w p$ r* u( K( |
我们一直相依为命。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,包括让我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
o; ?8 s- k. B' j' m" I期。
* o# l2 R7 X- t我考上大学后,因学校离家很远,就住校,周末才回家。
! t; e9 | ?: R3 R哲野有时会问我:有男朋友了吗?我总是笑笑不作声。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 5 H9 S2 M& H P2 Z2 ~% u
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,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:甲倒是高大英俊,无奈成绩三流;乙功课不错,口才也甚佳,但外表实在普通;丙功课相貌都好,气质却似个莽夫…… 1 k" [- T; `7 @0 B5 J+ S9 ]
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。在我眼里,他们都幼稚肤浅,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
* E2 g( Q: A. c+ t3 s, T6 ~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,太着痕迹,失之稳重。
' L' p7 f) m: z, E2 W二十岁生日那天,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。这类零星首饰,哲野
7 G% k9 J. F) r! c( Y; c早就开始帮我买了,他的说法是:女孩子大了,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。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,我喜欢什么,马上买下。 - `7 w! b \% y) ^" h
回校后,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。我也不放在心上。因为自己
, h1 C; M* ~+ `8 F# ~的身世,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。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: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?我莫名其妙:谁说的?她说: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,你跟他逛商场,亲热得很呢!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,原来是傍了孔方兄!我略一思索,脸慢慢红起来,过一会笑道:他们误会了。 , s5 d/ N7 r+ y3 r! i7 n
我并没有解释。静静的坐着看书,脸上的热久久不褪。
/ x) w/ P$ `3 s( i) x/ k1 Z/ Y周末回家,照例大扫除。哲野的房间很干净,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 ' E4 r- U1 ?6 r J/ J1 T4 j; \: e
上。那是件米咖啡色的,樽领,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,我挑了这件。当时野笑着说,好,就依你,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,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。
" r6 v8 }2 [* L1 C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,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。 9 U% V' q0 d L2 g( @! H0 X ^. P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,走路步履轻捷生风,偶尔还
/ N+ T( i2 Z7 w( K听见他哼一些歌,倒有点象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。我纳闷。
: r; w; b8 ~7 P/ O4 }+ }+ H( A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,要我早点回家,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。 . X% G4 T$ `" B& q
他刮胡子换衣服。我狐疑: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?哲野笑:我都老头子了,还
. ~' F! J) W ^8 a' H0 c谈什么女朋友,是你邱叔叔,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,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。我知道,那一定是叶兰。路上哲野告诉我,前段时间通过邱非,他和叶兰联系上了,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,这次重见,感觉都还可以,如果没有意外,他们准备结婚。
" q9 O0 c* }8 W我不经心的应着,渐渐觉得脚冷起来,慢慢往上蔓延。
& K1 t+ v* W0 a9 d% L到了饭店,我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:微胖,但并不臃肿,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 ) ?: V# ?2 @' o5 F$ o( J
时的风韵,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,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。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,她看上去老得多。 : L- z$ q6 D$ Q( r8 E6 G: M! g
她对我很好,很亲切,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。 : e2 V# ^& l& l8 I9 f# w: l, P9 h7 r
到了家哲野问我: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?我说:你们都计划结婚了,我当然说
6 Q/ S! J% P, Z0 n好了。
1 I! i0 |& E5 E1 q* W8 I& j( g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。
. J+ }& V5 b5 Q9 G回到学校我就病了。发烧,撑着不肯拉课,只觉头重脚轻,终于栽倒在教室。
0 x+ o! }8 t* p8 p6 A% J$ H5 n醒来我躺在医院里,在挂吊瓶,哲野坐在旁边看书。
0 t" L |4 Q3 s5 w) C$ @/ G0 Z9 e ^我疲倦的笑:我这是在哪?哲野紧张的来摸我的头:总算醒了,病毒性感冒转
, W, Z( n; E1 H* y肺炎,你这孩子,总是不小心。我笑:要生病,小心有什么办法? - R: ?8 G) ^1 k
哲野除了上班,就是在医院。每每从昏睡中醒来,就立即搜寻他的人,要马上
9 D1 P2 Q5 V' E, w- Y看见,才能安心。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:夭夭病了,我这几天都没空,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。我凄凉的笑,如果我病,能让他天天守着我,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。
2 r- C# ^: }% Z7 l/ v' k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。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,晚上就躺在上面,我略有
% c7 ]" N0 b* `# K: V" u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。
4 I+ @/ ]3 |- c# @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,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,半夜我要上卫生间,
0 D: z0 x- w& l7 Y就自己摸索着起来,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,帮我开灯,说:夭夭小心啊。一直到我上小学,才自己睡。 2 M. U& Z7 _) I8 ?8 P0 Y. J
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。我礼貌的谢她。她做的菜很好吃,但我吃 9 Z5 Z2 ]% b- ?; a/ l# T2 O, A
不下。我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。 8 ]9 \% i2 `8 D" \
我做梦。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,他们都很年轻,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
# Q9 L/ {/ b( b* g6 H常美丽,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。哲野愉快的微笑着,却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,我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……我猛的坐起,醒了。半晌,又躺回去,绝望的闭上眼。
/ R j% R: j% X4 e& [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,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。他叹息:做什么梦了?哭得 : H5 @: c7 N. P( I+ Z9 B/ W- t
这么厉害。我装睡,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,顺着眼角滴向耳边。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划那些泪,却怎么也停不了。 " f/ u% h: Q8 P5 ~& v: J
这一病,缠绵了十几天。等痊愈,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。他说:还是回家来 ; z, {+ u+ \8 E! ^; W Q
住吧,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,空气不好。 ; I, b1 _6 r. A: \/ T5 F
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。脸贴着他的背,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。 A# K Y' ^/ I& `3 @
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。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才确信,叶兰也和 4 ~1 }0 S% Z: T9 f
那女老师一样,是过去式了。
; p+ T- B1 u4 O5 m" s' g我顺利的毕业,就职。
$ V! }/ m Z. E& l0 e H8 q我愉快的,安详的过着,没有旁骛,只有我和哲野。既然我什么也不能说,那
; r. V- T& i3 p) g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。 / C* a; i1 G* A% X8 I1 I
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长久的幸福。
8 q3 H! M" `7 f3 @( F w哲野在工地上晕到。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。我痛急攻心,却仍然知道很冷静的
1 j4 T. [3 A) U3 |" s问医生:还有多少日子?医生说:一年,或许更长一点。
9 C; `0 A/ _$ L6 g+ C我把哲野接回家。他并没有卧床,白天我上班,请一个钟点看护,中午和晚
7 p% `3 y% W. f# l% e G- L7 l上,由我自己照顾他。 " d7 n4 U/ s3 k6 f
哲野笑着说:看,都让我拖累了,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。 # s. @# ^0 m9 e
我也笑:男朋友?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。
5 M* W% b# X: ?1 B# i; W6 r每天吃过晚饭,我和哲野出门散步。我挽着他的臂。除掉比过去消瘦,他仍然 * W! L4 E$ w/ I, x# _7 k
是高大俊逸的,在外人眼里,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,只有我,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。我清醒的悲伤着,我清晰的看得见我和哲野最后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的消失。 % C3 |- I. n8 t: @- @
哲野很平静的照常生活。看书,设计图纸。钟点工说,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
: m9 |2 l. _6 _ y: o在书房的。 ! y) _, d& o" o6 S# @8 ] P* P- C
我越来越喜欢书房。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,和哲野相对而坐,下盘棋,打一局 9 z: y; ]# G' M
扑克。
4 P) l A9 r. @7 I L1 X* e1 R然后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。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。我好奇。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。
+ h2 O. h; ?* Y: a' I, V2 U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。 + p, n: C2 F. v
“夭夭长了两颗门牙,下班去接她,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。”
; s: @: ~& o7 `4 l: d# D. ?$ q“夭夭十岁生日,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。我开怀,小夭夭,她真是我寂寞 & j/ _3 @9 h1 D( x6 a ]* t1 @
生涯的一朵解语花。”
: e2 }1 {, C! \“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,她事事自己抢先,我才惊觉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
0 @9 S2 b8 O, t6 v女,而我,垂垂老矣。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样孤苦。”
; q5 X/ K" m) ?4 m“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,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。她老了很多,虽然年 6 t/ B- y/ T% t! s2 |
轻时的优雅没变。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。”
4 J/ Z1 q+ m I! W2 r' W“夭夭肺炎。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,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。我震惊。我没想 ' w# S' _4 k# Q. }/ d
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。” , K4 E2 S# G% q
“送夭夭上学回来,觉得背上凉嗖嗖的,脱下衣服检视,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。 ]9 m9 \9 _3 {1 {6 c& ^. A! f9 e
唉,这孩子。” 7 d6 d& T C4 R0 T2 w5 Y8 l( M. g
“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。我无惧,但夭夭,她是我的一件大事。我死后,
0 S, {. D- y. I. p$ ?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,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。” ( N* ]) |5 E+ b7 Y
……
0 g6 U( u& H s' d; R! q我捧着日记本子,眼泪簌簌的掉下来。原来他是知道的,原来他是知道的。 8 s9 f! q& w* ~1 E, I" w9 b4 }
再过几天,那叠本子就不见了。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。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
0 H3 b7 D; r; A) Y2 e" Z4 n我的心思,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。 * Z. f7 Z+ X5 y
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。临终,他握着我的手说: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
8 n- u1 r" v; R1 M) |* l7 F- l好男孩手里,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,来不及了。 . B& C( F) r( g- \7 O# Q- U
我微笑。他忘了,我的戒指,二十岁时他就帮我买了。
1 z. A: T# r9 l( q4 m! z5 F6 R1 E( S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,简短的几句:夭夭,我去了,可以想我,但不要时时
7 x5 p7 K# ?4 r0 W以我为念,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,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。叔叔。 9 O1 C* U$ e8 D% p1 c
我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。 # v8 `$ B! m1 N% }8 t; G
半夜醒来,我似乎还能听到他说:夭夭小心啊。 ) H+ Y! N& |3 {6 ?* _
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,我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,很古朴趣
# ?; I; t8 V9 l* W6 k4 ]7 v致,我拿出来,洗干净,呆了,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,只有四句颜体: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 5 n$ l* n. O' E/ \: f- {
到这时,我的泪,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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